第九十章(2/2)
“有荔枝,也有水晶圆子,”承兰故作高深地沉吟道:“水晶圆子也有两种,皇阿玛快尝尝,不知皇阿玛可否答得出是何物做成的。”
皇上闻言笑着品尝,不久便猜出是木薯粉所制和藕粉所制。进忠在一旁安然侍立,目睹了父女二人的谈笑。
承兰再次剽窃了她人的创意,不过既与公主毫无关联,所以他不怎么在意,只是对她的雕虫小技暗自发笑。
但她究竟是如何得知了红答应奉来的吃食,他多少有几分好奇,不免在脑中琢磨了一番,将那日在场的太监一一细想了个遍儿,也没揪出是何人作祟。
毕竟他出于谨慎,已不动声色地探访了不少御前太监的交友往来,甚至借着下了值将御赐膳食分赏给众人的时机与他们热络地打成了一片,按理说是不太应该又出此事的,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古怪。
要么也只能是红答应本身自曝了她要献冰鲜儿,以她的性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望了眼其乐融融的皇上和承兰以及立得更远些的全寿,显然无人注意他,他干脆将杂念抛却,闭目养神片刻。
嬿婉和慈文赶至养心殿外时,皇上恰好命全寿外出传旨,她一眼见得这名老成持重的总管,虽不比适逢进忠那般使她心怡神往,但至少好过再遇保春。
全寿向她们施礼,她连忙颔首,道一句:“全公公好。”
“魏佳小主和十公主是来面见万岁爷的吧?”全寿恭敬地问起。
“是呢,全公公可知皇阿玛他现时有没有要务在身?”嬿婉听他此言,将他当作了需得自己留下“买路财”才会放行,本着银两不能白给的念头,她边笑问边抚上自己的发髻,试图取下一支簪子。
“九公主正在伴驾,与万岁爷言笑颇欢。依奴才之见,小主和公主二人不如过一两个时辰再来,或者还请小主先行回宫,公主您先独自觐见万岁爷为好。”全寿神色坦然,以他那略显苍老的嗓音不卑不亢地说道。
“多谢全总管的提醒,我先回宫吧。”慈文在嬿婉思索之际,抢先取出了银两双手奉给他。
“奴才只是有一说一罢了,小主不必客气。”全寿当即推拒了。
九姐已在养心殿,那么自己前往顶多是与她姐妹二人共讨皇阿玛欢心,而倘若连带上额娘,就不免有几分不分场合争宠的嫌疑了。全寿确实像是替自己和额娘着想,嬿婉思量着,见额娘不再坚持赠银,全寿已然迈步离去。
“嬿婉,全公公为人较为正直,十几年前我就隐隐有了这个印象,所以对他的奉赏还是依据实事的大小来定吧,送的不合宜或许会引他反感。至于他不愿收,那就算了,不要强求。”慈文对嬿婉轻声道。
她们所不知的是,全寿对他人的教导确实是受应受之赏,而他今日的婉拒只不过是出于同情,不愿因几句话获取本就俸禄微薄的慈文的银子。
嬿婉颔首应了,但相较而言更不解的是另一事,她面露疑色地问道:“额娘,您为何不与我一同改日再来?我真要独自入内?”
“额娘是真心实意地不太情愿见你皇阿玛,想着能避就避了。若那日嬿婉听得保春所言为真,那你皇阿玛也多半是想见你而不是见我,否则他必如前几日一样差人来传话。这样刚好,额娘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额娘一见皇阿玛就烦闷早就是她心知肚明的事了,嬿婉讪讪一笑,见额娘那远行的背影都显得松快了不少。
“皇阿玛,离七姐姐的生辰只有一月左右了,不知皇阿玛要如何操办?”听得承兰与皇上无意间提起此事,本困顿欲眠的进忠霎时有了一肚子火气。
距承琅的生辰尚有一月,她倒记得提醒皇上,而距公主的生辰不过几日而已,她怎的全然不知或是知而毫不吭声。他眯起阴鸷的双目,向承兰瞥视。
不过也好,他正愁想不着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示皇上公主的生辰将至,如今承兰提了一嘴,他也好转圜着做做文章了。
“就依着上半年你生辰宴的例子办,内务府自会严谨地筹备好的。”皇上抚须笑言。
“那可不成,”承兰抿嘴一笑,勾起了皇上的好奇,她娓娓道来:“承琅姐姐是尊贵的嫡公主,如果依照儿臣之例来办,那就会让儿臣心生惶恐的,还请皇阿玛再替姐姐增些规制吧。”
“朕替承琅大操大办,你不会心生嫉妒?”皇上的笑纹更深,像与承兰逗趣似的问。
“儿臣嫉妒什么呀,承琅姐姐开心,儿臣姐妹几人去参宴也就更开心了。”
“好,朕就依承兰说的,改日吩咐下去,将承琅的生辰办得热闹红火。”
嬿婉轻揪衣摆踌躇着缓步前行,脑中禁不住地盘想进忠会在殿内闲立还是忙于差事,抑或并不当值,正于他坦凝神观书。
九姐随侍于皇阿玛的身边,她本有些不太情愿踏入养心殿,但一来想了却皇阿玛召见的那一茬心事,二来她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地想见进忠。
闻及皇阿玛的爽朗笑声,她几乎屏气敛息,心也跳得犹甚,却在面见殿内三人的那一刻极尽凄怆黯然。
他微微侧首,眼下乌青,却柔目凝睇着雪肤花貌的九姐,唇角似乎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窗间清透的扶光显耀在他的俊逸眉目上,好似逍遥于红尘客梦的画中仙。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嬿婉收回伤神的目光,木然地笑着向皇阿玛施礼。
他实在是百无聊赖,且向承兰鄙夷地瞥目也难解心中的不平衡。但谁知公主会始料不及地乍现,他一抬眸,通身上下奔涌出的极致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
公主今日着了一身丹紫红的撒花绸褂,又有些像她当嫔妃时的衣着,只是如今的她神态更鲜活也更无忧无虑。他情不自禁地目光闪烁了一瞬,指尖瑟瑟地抖着,满心都是对她呼之欲出的倾慕。
殿内各处雕梁画栋,皇上和承兰也都华冠丽服地穿戴着,但这一切在他的眼中皆是无色的外物,在公主映入他眼眸的那一刻,他的世界才变得缤纷绚烂。他既想盯着她不放,又碍于身份上的不合适,双手双足都不知该如何摆了,只忸怩着上前打千儿道:“奴才给十公主请安。”
一言既出,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没把承兰放在眼中,甚至忘了向她行礼,而到了公主这儿就本能地殷切到了极点。
“承炩来了啊,坐在你姐姐身边吧。”皇上随手一指。
“儿臣谢过皇阿玛,”嬿婉怯生生地一笑,目光向进忠扫了扫,语气稍冷了些:“这是进忠公公吧,公公请起。”
“皇阿玛,您御前的奴才训教得还真不错,”尽管他瞅九姐的样子让她难免失落,但她时刻谨记自己表面上于进忠应当是有些轻蔑的,他对自己太过恭敬的态度使心中本就有鬼的她深感不安,疑心皇阿玛或九姐会瞧出端倪,于是她石破天惊地凑近皇阿玛,轻声调侃道:“躬身躬得像一只大虾米,儿臣瞧着怪有趣儿的。”
承兰抿唇掩口,皇上抚掌大笑,又假惺惺道:“承炩,你怎么能拿朕的副总管太监当个笑话看呢?”
“儿臣有话就讲出来了,没顾着旁的,”她睨了进忠一眼,他垂着头使她看不清神色,她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进忠公公,本宫失言了。”
“无事无事,逗公主们发笑是奴才的本分,谢十公主赏奴才个践行本职的机会。”进忠谄媚地捧道。
如此应是差不多接近他平日对皇阿玛的态度了,嬿婉虽仍有些心惊胆战,但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暂时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