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1/2)
九十七章
她本就是想知进忠在见自己不欲与他相视时会做些什么,所以稍待了一会儿,就收网似的猛然转首望向他。
原来他正凝然盯视自己,她内心几乎要喜悦得天籁齐鸣,又见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似要回避,她连忙将他挽得更紧,狡黠地向他眴目。
“承炩,您真是…”他连连摇首喟叹,她心料他此时已是懵得不知该作何感想,便截住他的话问道:“进忠,你不愿意量路,就不该抢着送本宫回来。”
“你不会放过我的。”他知道公主此刻的笑都是天真而纯粹的调侃,因此特意丢了尊卑,撇着嘴阴阳怪气地顶撞。
“进忠,本宫好歹是一贯理直气壮,你好一个理不直气也壮。”公主像是想要装作冷脸训斥他,可忍笑忍得朱唇翕动不止,连带着她的手臂也有些颤动,将他持伞的那只手振得颠簸了几下。无意间一仰脸,伞缘落下的雨水浇在他的面庞上,他顾不得擦,只一个劲儿地抿唇轻笑。
“你还好意思说本宫不会放过你!本宫难不成是个登徒子?还是厉鬼?”她佯装怒不可遏,挽着他的那只胳膊振颤摇曳着,终又忍不住大笑。他虽未看出公主是因被自己一言正中靶心而真真切切地有些恼羞成怒,但她后一句的低语隐没在她无尽的笑声中,他也不曾听清以至联想伤神。
“奴才重申一遍,奴才的脸皮厚如城砖一般凿都凿不透,往后还请承炩多担待。”他仍旧微微仰首避过公主的直视,继续厚颜无耻地逗她开心。殊不知在公主眼中,他一形一容犹似举觞白眼望青天的孤高雅士,使她的心热切地砰跃着慕恋不已,甚至只确切听得了一个“往后”。
“那你之前还鬼鬼祟祟地缩在一旁呢,看着也不是很…”也不是很涎皮赖脸,嬿婉噤声不敢说出,生怕他拐弯抹角地点明“涎皮赖脸者承炩也”。
“奴才这不是在避嫌么?”他未想到公主会忽然不讲理般地质问自己,他当即辩解,连步履都加快了不少,又左顾右盼地确认是否有旁人经过。
“那你后来怎么不避了?”她也非执意想使其答不上话,她目视着他似笑非笑、抑或是想笑都不敢当着自己的面笑出声的模样,忿忿地顿足道:“进忠,本宫猜测你先前是又在避本宫的窘迫。”
“奴才当时真未想到您窘迫。”进忠错愕地一愣,旋即心中直想替自己申冤。毕竟他被前尘往事困缚得分身乏术,无暇想起其他。
而此刻虽不知公主为何骤然又极度不满于自己小心谨慎遂她的意了,但实话实说,他立在檐下的那段时间里顶多只想到如公主所愿避嫌,分毫不曾想起避窘。
“你撒谎,你分明一目了然地看到本宫淋成了一只刚从大铜釜?里捞出来的落汤走地鸡,拧一把能落出一泊汤汤水水的塘子。”他脚步匆匆,公主自然也越行越快,她的花盆底鞋发出嗒嗒的声响,与簌簌的雨声相映成趣。她咬着嘴唇忍了一小会儿才勾唇笑起来,又振袖作出欲拍打他脑门的模样,当他下意识地一躲,才伸出食指指了指他的鼻尖。
他笑得几乎要扑身伏地,再无意与公主论述那所谓的铜釜?里的鸡,脑中也无可避免地想象出了一只鸡啼叫着从汤中飞遁而出挣命抖羽的情景。
“当时雨大如瀑,承炩既知自己会淋成落汤鸡,为何还非要出来?哪怕晚一些都不至如此。”他下值迟了,公主定会出来寻他,他无法纠结在她淋或是不淋雨的问题上,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边笑边柔声为她提主意。
“进忠,你这是事后诸葛亮。”她笑得眸中泪光忽闪,松开他的臂弯,往前迈了一步,又回转身子仰首与他对望。
他忙不迭地将伞再向前方倾斜一些,使公主的身躯完全被笼罩于伞下,水流顺着他的脊背漫淌而过,他只是笑着,浑然不觉。
旧痕遁形,今生遮覆于往世,一跪一立由一晌贪欢的相视相笑所替。
“待本宫发觉雨势比预想的大许多时,都已跑了一半了,且根本目的是急于见你,半途而废岂不是白挨一场大雨,”她振振有词地分辩着,略一思索,又将自己的言辞补充得更为面面俱到:“待本宫真正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时,已跑至养心殿外了,总不能一见到你的人影,本宫就即刻调转身走人吧?那么进忠你就会想:承炩已中了邪祟,我还是别去见她了,以免与她双双染上癫疾,她倒还好,我怕是得被怒发冲冠的皇上一脚蹬出养心殿。”
他无言以对,使出了通身的力气才勉强抑制住了意欲放声大笑的念头。
污糟的雨水从他的身上抖落四溅,落去的仿佛也是黏附搅缠了他两世的暗霾。
几丈开外就能见得永寿宫的大门了,他心中只想让公主得以尽可能地再愉悦一些。他屏息凝神,竭力稳着自己的声音对公主奉承道:“是,承炩所说相当有理,是奴才愚钝了。”
公主昂首骄矜地目视着他,他险些迷失在她灿若繁星的眼眸中,好不容易才幽幽地又道出一句:“承炩,你可知‘事后诸葛亮’的下句是什么?”
“本宫不知。”她向自己摇首,眼波流转着期待他开口。
“事前猪一样。”他郑重地言毕,又伸出不执伞柄的那只手,依着公主曾经比划的手势,在自己身前比划出一捧溜圆鼓凸的硕大肚腹。
嬿婉彻底笑得如开闸的惊洪,捶胸顿足也无法宣泄出汹涌瓢泼的笑意,连试图笑骂进忠都做不到,只徒劳地指着他颤抖着嘴唇道:“你…你…孙…”
进忠怕是深受大彘之害又苦大彘久矣呢,与自己完全一样,她心中如此想着,愈想愈是笑得说不出话。
他见公主大笑得几近脱力,终究是扮严肃扮不下去了,脑中也因忍笑而一片混沌不辨今夕。他一壁迫使自己清醒,一壁踉跄着去搀扶微微弯下腰的公主。
她心想再与他多待一刻自己都受不住,怕是要狂笑以至引来别处的宫人。她顾不得仍在飘飞的雨丝,也等不及望清脚下的小径,扭过头径直往永寿宫跑。
公主奔逃得急促,而宫道颇为湿滑,他心下一惊,本能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追她。他因执伞而多少有几分阻力,冲跃了好几步也才堪堪赶至公主身侧,还未能出言恳请她跑得稍慢些。
始料不及,随着一声短促的轻叫,公主猝然踩中水坑向前跌扑。
他方寸大乱,弃伞慌忙以双手去抓握她的胳膊,与此同时又下意识地迈步试图抵住她的身子。
他没能完全捉住她,她紧攥着他的袖口,还是跪倒在了大小水坑星罗棋布的地面上。他因公主双手牵拉的力度而立时蹲身,蟒袍衣袖也被她扯下了好几寸。
他的笑容凝滞在面上,骇然地望见跪于自己身前的公主,登时手足无措,既想立马挪开半步以留给她足够起身的空间,又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搀起甚至抱起,口中语无伦次道:“炩主…公主…您要不要紧…”
他的心快窜出了嗓子眼,恍惚间觉着自己的脚移不动半步,心急忙慌垂首一看,才发觉公主有只膝盖恰好压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那比自己预想的稍好,好歹她只磕着了一边的膝盖,他心中胡乱谢了一通菩萨。
嬿婉在脚滑跃身的那一刻暗道着不妙,自己又要在他面前出尽洋相了。她既想抱住他的臂弯,又隐约见他振袖迈步,忙乱异常,使她不敢使全力去扯他随自己一同摔扑。
蓦地,她见他在自己眼前一闪,自己的双膝并未迎来想象中的那般沉闷钝痛,仅有一膝稍有些擦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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