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1/2)
九十六章
暗黄的油纸伞阻隔了淋漓的雨水,她蓦然有些恍惚,总觉此情此景已在梦中百转千回地渲染了数遍。
他步履僵硬地往前行,傅粉何郎般的容色映在黑蒙蒙的夜色中显得犹为耀眼,她微微侧首去瞧他,观之心恍神移又手足无措,忍不住将下颌埋进宽大的蓑衣中抿唇轻笑。
他的眼前有一水坑,她分明已发现,想制止他踏入,可刚抬首还未把“小心水”三字说出口,就见他堂而皇之地踏进去,湿了鞋也不惊不躲,全然视若无睹。
足以见得他有多魂飞魄散,她再度垂首而笑,笑得肩膀颤动不止。
公主淋成这样,他本心疼得无可复加,刚鼓足了勇气想询问她冷不冷时,忽而见她忍俊不禁。他登时张口结舌,只闷闷地问了一句:“承炩,今儿狂风暴雨的,您这是何苦呢?”
“本宫怎么记得,给皇阿玛献吃食这一茬儿是进忠你提的呢?本宫如此听你的话,且一丝不苟地去执行,你怎的反倒不高兴了?”她斜睨了他一眼,作出苦恼思索的神情,又一本正经地问道。
公主过于理直气壮,那求教般的征询莫名地逗乐了他。他无可奈何地摇头,旋即想到了自己曾经也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地对待公主。于是,他将伞柄握得更紧,咬着牙勉强奉承道:“承炩,您做得甚好,奴才虽匪夷所思至极但也能体悟到您对您皇阿玛深切的感情。奴才并非不高兴,而是高兴得过了头。”
公主大笑不止,他忍了片刻,终是无厘头地笑出了声,随即侧首去注视她。
公主身着与前世几乎别无二致的衣褂,满首雨水滴流,腮边也尽是散乱的鬓发,却笑得香靥凝羞。
与他前世所见的那一面相比,早已是物非人是。他四顾不见有人,就这样陪着她一同展颜,直到她抿唇蹙眉,他又敛了笑静静地盯视她。
“进忠,本宫也不想瞒你,你可知本宫为何非要送那一盒干果子?”公主未给他思考的时间,狡黠地向他眴目,又道:“因为你给本宫出的题太难了,难得令人唯有蹙额兴叹。吃食方面本宫实在是有心无力两眼一抹黑,总不能蒸两个膳房送来的僵白馍馍丢给皇阿玛吧?刚好今日内务府送了一盒乌七八糟的干果子,本宫也就勉为其难剥一些,权当稀里糊涂地交完差了。”
“那煮糯米圆子,承炩总该会吧?”他听得“僵白馍馍”再次屏不住笑了,心里却不得不佩服公主既风趣又会糊弄皇上,手剥的干果还真挑不出错,甚至能显出些诚意。
“不会啊,”她存心想让进忠开怀大笑,遂作出了一副迷茫状,摇首道:“进忠,本宫真的不会,本宫记性可太差了,上回做的早就忘干净了。”
“承炩暂时忘了就罢了,待下回要用上就想起来该怎么搓怎么煮了。”他自然料定公主是会的,但也不拆穿,只压下笑意故作镇静地回应她。
还真被他给说中了,不过这事儿得瞒着他。她窃笑着颔首称是,下意识地引袖去挽他的胳膊,臂弯刚触及他的衣料,她就猛然一怔,慌忙缩手。
“对不起对不起,本宫唐突了,”她连声辩解着,目睹进忠眼里的愕然,她尴尬地嗫嚅道:“本宫的蓑衣上尽是雨水,会将你的蟒袍打湿的。”
公主恣意尽兴,此时作出何举他都不会有太大的惊异,而方才一瞬的走神仅是因他心中残留的那一道抹不平的伤痕兀然显映。
自己怎能又想起从前,更何况她的躲避也是因自己对她的猥琐抓袖而起。他局促地笑着,将脑中不该浮现的往事抛去,低首望了一眼,温声安慰道:“奴才的衣袍也在沥水,似乎有些滴落在承炩的袖边上了,应是奴才致歉才是。”
自己拙劣的谎言就这样被他揭穿了,他多少应能猜得到自己想亲近他想得狂妄而热切。好在只是插科打诨,而非厉声拒绝。她望及他通身尽湿的蟒袍,又望及完全偏于自己头顶上的伞荫,心一横,干脆轻挽了他的胳膊,使自己离他更近些。
一滴雨被风吹扫至他的眼下,她睇着近在咫尺的谪仙圣容,想替他拂雨,却又不敢真正伸手,只能望着那滴雨似泪般落下。
“这伞太小了,”她故作正经地为自己的行为道出解释,又不待他回言,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本宫是专程来寻你的,想着要与你一同过生辰,就怕你不赴约。”
他被公主搀着,身子抖得格外厉害,闻言更是几欲凝泪,哪怕他本身早已猜得了她的目的。
“奴才怎么会不赴约?承炩从前说过的哪句话、欲做的哪件事奴才不肯答应?”自己糊涂了,话既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最先确实拒绝了公主多次。他的心突突直跳,甚至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嗓音带了些不该有的哽咽。
“你分明有过…”公主向他翻了白目,他心下顿感溃败,急欲出言称降,又听公主讪讪地改口道:“本宫是与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不经吓?过去的事就该掩埋在过去,我们俩早就重新开始了。”
公主笑眉笑眼地目视他,蓑衣轻贴于他的身侧,二人身上落下的水流交相汇聚着,他的喉间一时凝噎,只得本能地颔首以躲避她的灼灼目光。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看得出他的落寞,却不知如何帮他消解,便絮絮地向他诉说道:“进忠,本宫知道自己冲动了,但是本宫想着,与其焦灼地等你,不如主动出来找你,至少还能见你一面不是么?”
“承炩为什么这般执着于在生辰这日寻奴才?说到底,还是怕奴才不守约吧。”公主的柔言是唯一能救他于水深火热的良药,仅在这须臾间,他心中的伤痛就被抚平了不少,他抬眸笑着与公主调侃,见她的眼波中也绽出了些欣喜。
进忠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心中长舒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他:“因为你本来也没有明确答应本宫前来,又谈何守不守约…”
这确实是自己的过失,他闻此刚想笑着认错,就听得公主骤然将话题一转,且那双琉璃盏一般溢彩流光的眼瞳也莹莹地盯着自己。
“本宫执着并不为什么,只是想着你长本宫半日,是为本宫的兄长,于情于理都应与本宫一同过生辰,”她艰难地道出,又画蛇添足似的增补:“本宫拿你当哥哥看待,是当真的。”
这话嬿婉自个儿说出都觉着像一层薄得透光的遮羞布,见他但笑不语,她立时气恼地别过头。
“那么奴才有个问题要向承炩请教了。”她再度转向他,见他眼下的卧蚕因他的忍俊而显得极深,但恭敬的语气又不像是在戏耍自己。她瘪了瘪嘴,应了一声:“你问吧。”
“承炩到底是因奴才恰好长您半日,还是因奴才为人处世还算合您心意,才欲认奴才为兄长?”他将头稍稍垂下,嬿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其帽顶上的水晶珠闪出一丝熠熠的光斑。
问得果然尖酸,她顿觉无话可说,唯有后悔自己鬼迷心窍。但噤声候他自己道出下文也不合适,她隐约觉着他的身子有些颤抖,她极怕他又哭,连忙蹲身去瞅他的面孔。
他竟然在笑,死咬着嘴唇都屏不住,见了她的愁容还笑得越发灿烂。她气得脑中一片空白,立马以怒目瞪他,瞪得他悻悻地苦了脸,她才轻哼一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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