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2)
九十五章
未及熹微天明,进忠就已早醒。他拂窗望天,见昨夜飘至的沉絮乌云不仅未曾散去,反倒将天幕密密匝匝地环绕了个彻底,甚至兵临城下般地迫压人间。
今日怕是要落下大雨,他心下了然,却又默然祈盼着日升破晓。
他轻声祝了承炩生辰快乐,公主怡然灵动的笑颜扑在他的心间,他嘴角旋出浅笑,又赶忙敛起,寻出书册再翻阅一番,以求尽量别在公主面前曝短。
仍是如寻常一样的当差,他满心再如鹿撞也绝不显露言表。过了晌午,厚云终于承载不住沉重的水汽,雨珠争先恐后地奔跃而出,将地面击打得棱棱作响。
他借着掸桌案上积灰的时机,了目向窗外远望。雨落得无休无止,天地间都如笼着一层鸦灰色的翳,令他分不清昼夜。
他无端地忆起再也不可追念的那个雨夜,并不是今生与她的再度相逢,而是真正的那一幕伊始。
不过,公主此时约是在软榻上打盹午睡,或是执棋观书。这么大的雨,她应是不会出门的。
毕竟今生她再也不会碰上嘉妃生产不顺还非得遣她去请皇上的这类烦心事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着,手上掸灰的动作越发勤快,连带着去取水擦抹,复而回去侍奉皇上时,他仍喜不自胜。
今日的天气如此恶劣,连内务府都不再送赏赐了,嬿婉捻弄着那两朵彻底干枯萎缩的凌霄花,忽然听得外头有响动。
她立时起身向外走,她明知进忠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登门,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是他真的伺机而来。
晨起看清了才知自己拣选的绸褂有多朴素,仿佛又将自己打回了宫女的形态。她着实纠结了一番是否该请春婵补救着再绣一件衣裳,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依着自己夜里的直觉将错就错地将它穿上。
衣褂已是这般,那头饰也不该太夺目了。她想着好歹得相配些,故干脆翻出见进忠第一面时簪戴的蓝绢花和银饰,三两下妆点好,又隐隐期盼他见之能作出些反应。
来者果然不是他,又是几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来给她送赐物。她平心静气地按惯例谢过,待人走了,将盒子打开一瞧,原是分门别类好的瓜子、松子、花生、核桃等果盘吃食。
所谓的生辰礼应算是差不多要送完了,她心下思量着,将盒子随意一搁,心神不宁地寻事儿做。
雨声间大间小,过了晡时?已然渐止,窄小昏黄的夕暾?乍现了须臾,又悄然隐没在浪卷的流云中。天仍是黑沉沉的,但嬿婉辨不清是时辰已晚还是骤雨再度将临。
她很怕他会不来,从酉时起就坐立难安,后又踱步不休。春婵将她的情状看在眼里,又想起她曾与自己和主子提过邀请进忠一事,心料公主的焦急全因如此。她想替公主出主意,却又不情愿让公主放下身段,使进忠无形中占得便宜。
“春婵,你现时不忙吧?陪我一道把这些干果剥一大碗,我要送去养心殿。”嬿婉灵光一现,招手引来春婵。
“公主,您莫不是想送给…”春婵应下,刚剥了一颗松子就惊觉不对。
“我不是想送给他吃,这是奉给皇阿玛享用的。”嬿婉掩口笑了,腹诽着春婵的思维怎比自己还要激进。
她先将干果备好,若他不久就悄然登门,这就当做为他而备的膳前零嘴;若他迟迟不来,自己就恭恭敬敬地送去养心殿,一则正合他提醒过的献吃食补救,二则借此与他见一面。
“公主,您怎么突然对皇上如此挂心了?”春婵手上动作不停,边剥边问她。
“谁想挂心皇阿玛,”她干笑一声,但也未完全撒谎,摇着头说道:“这还不是我倒霉么,上回去养心殿正巧碰上九姐做了一碗冰鲜儿献给皇阿玛,而我则两手空空,到底尴尬,也只好以下回再送吃食应付过去。我寻思我做一样毁一样,端上哪样糊糟糟的玩意儿都没脸面去觐见皇阿玛,今日刚好借花献佛,剥干果仁总不至于出错。”
“咱们多备一些,好摆个盘,公主您就说是自己亲手剥的,多彰显孝心啊。”春婵此言正合她意,她笑着连声称是。
戌时将要过半,嬿婉实在是候不下去了,她连晚膳都未用过,一心想着自己或许能与他同桌共进,甚至支支吾吾地出言让额娘免了煮长寿面,又强烈要求了额娘自个儿先吃切勿等她。
养心殿的差事哪至于如此繁忙,这个点儿还无法下值,抑或是他今日得日差连着值更,不得不夜以继日地伺候皇阿玛,可他若愿意来也是可以预先调班的。她心下没底,不知不觉就想错了方向,越发猜疑他是诚心想待三日后再来见自己,而今日此般纯属她自作多情。
沉暮之中,疏雨跳珠连绵不绝,犹似洇开的零星墨点,她怔怔地于窗前远眺,只觉心口也开始飘落霡霂?。
皇上用罢晚膳后,进忠本以为他会召嫔妃入侍或是翻看些奏章,待值更的太监入内替班后,他就可至永寿宫与公主会面了。
始料不及的是,皇上出言令他过来,吩咐他去他坦里寻某几位年老的殿外洒扫太监,询问他们日后有意换岗至何处,问清后再向自己回禀。
皇上应是想昭示自己的仁慈了,暗中大抵也有嫌其老眼昏花洒扫不净欲改换能者的意思,与自己无关,顶多费些腿力而已,他伏地拜称:“嗻,万岁爷深仁厚泽,奴才先行替他们谢过万岁爷的恩德,奴才立马去办。”
此时全寿走来,身后还随着一名大臣,皇上像是要与其议事。进忠谦恭施礼,接着便快步退走。
他从连排他坦回养心殿时,见得雨势稍有转小,天际却仍夹杂喑哑的闷雷,时断时续不绝于耳。
夜间怕是还有暴雨,他将伞面移开少许,抬首向玄天望去,复又目视宫道上泛着暗淡黄晕的灯盏,眴目片刻而后回神往养心殿去。
与皇上议事的大臣未出,全寿与喜禄具在,他想下值又觉不妥,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自己这回赌错了一步,早知就该把班调成今日整休的,可他鬼迷心窍,猜测皇上日间也会去一趟永寿宫,所以才没去周转。
但话又说回来,常常调班也不是长久之计,久而久之迟早被他人看穿,他不得不防微杜渐。
因此,他只得在心中怒斥皇上不在公主生辰的当日有所言表,实为未尽为父之责,就如他曾经暗自咬牙痛骂乾隆于她母子极其薄情寡义一般。
喜禄招呼他过去,与他小声聊些杂事,他只好暂放下心间的负担去笑着应和他。
“要不你将那几位公公的答话告诉我,我转告万岁爷,你先回去歇息吧?”喜禄虽看不出他的心事,但能看出他眼底难掩的疲倦,于是心直口快地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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