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2/2)
立马有两个识眼色的小太监走来为他们拭桌端椅斟酒,见还有人在场,进忠先随意起了个话头:“孙公公近日可还繁忙?”
“没什么可忙的,该忙的事儿都交由徒弟们去做了,历练历练他们也是好事。”孙财望着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忙活,颇为满意地颔首。
“外头搁着不少貂皮、狐皮被褥,还有些绫罗绸缎,是要分下去赏至六宫的吧?”若是分赏各宫,或许公主也能得一两样。尽管如今是暑天,但他同样记挂着她冬日里的保暖。
“那倒不是,进忠公公见得的这几箱皆是五公主出降的嫁妆。还不止这些呢,罗汉床、花梨木大柜、填漆箱这类大件儿和各类金银器皿首饰应有尽有。”小太监退出隔间,孙财将门掩上。
“五公主有福了。”进忠一壁笑着一壁落座,思量着承敏自纸鸢宴后一直无声无息,到底没有给公主惹出麻烦,还算乖顺省事。
这孙财又胖了。进忠与他四目相对坐于黄梨木小桌的两侧,见得他硕大滚圆而高高凸起的肚子被挤压在桌面的边缘,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不断波澜起伏,进忠内心几乎要笑得岔气。
他勉强平稳地端起眼前的酒盏,定了定神,郑重地抿了一口,这才将笑意压下去。
“孙公公,诸位阿哥、公主的生辰记载您这儿留了档么?可否取来借看一下?”他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摸出一大块银子,挑着眉塞进孙财的手心里。
“当然有,这小事一桩啊。”孙财笑得面上的横肉颤抖了几下,从圈椅上挣身站起来,移步出去吩咐手下的太监。
承琅生辰宴大办一事是由承兰提议的,这还得如实对孙财叙述,以免哪日承兰想邀功会对不上口风,倒显得是自己做了这个主张。进忠心里盘算着,待孙财捧了档案册进来,他道了声谢,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两眼。
“进忠公公为何突然要看生辰的记载?”孙财如他所料好奇一问。
“昨儿个九公主来养心殿觐见万岁爷,无意间提着了生辰宴,我就想来看一看阿哥、公主们近期还有没有要过生儿的。”进忠以指尖轻轻点着册子。
“十公主竟然是七月十五的生辰?”孙财也在引颈侧首地看,进忠故意作出了略显惊讶的神色。
“还真是呢,不过万岁爷先前从未下令让内务府筹备过十公主的生辰宴、生辰礼。”孙财丝毫没有看出端倪,将册子拿去细细一观,颔首说道。
嬿婉与承敏二人来到内务府,承敏径直走向一名太监问询道:“这位公公,请问孙财公公在不在?”
“在的,”那太监当即答话,话既脱口才发觉不大对,挠头改言道:“孙公公正在与进忠公公交谈呢,五公主您若有事要寻孙公公,奴才就去告诉他一声。”
进忠怎的又来找孙大彘了,嬿婉顾不上见他之喜、见他寻孙财之怒,心下已是一咯噔,旋即想到此时尚早,他若是平白无故只想寻大彘唠嗑,就不太应该选择这个时辰。
那便是真有什么急事要与其商议了,她面色如常,指尖却攥紧了袖边儿。见五姐意欲出言“不急”,才道出一个字,她就装傻充愣地对那太监说:“麻烦你去与孙公公知会一声吧。”
这太监着实有几分憨傻,不明所以地走向了隔间,且就这么推门而入。嬿婉装作踱步,缓缓地移至较远却能窥探到隔间内里的角度。
一太监闯入,进忠多少有些惊诧,但经过一番思量后他现已觉着自己与孙财筹谋的并非不可见人之事,将房门大开使得众太监皆听得只言片语不仅不欠妥,反倒使他的进言更加敞亮。
那太监不待孙财阻止就凑到其身边耳语,孙财得知是五公主、十公主要寻自己,暗想都是不怎么能敲出油水的主儿,就没有太在意。
“稍等,咱家马上就出去迎接。”孙财挥手示意那太监出去,太监走得急,将门一掩,却没掩紧。
眼见门吱吱呀呀地半开,孙财将他的圆肚一挺,意欲起身去阖门。
“孙公公,不必了,就开着吧。”进忠根本不知来寻孙财者为谁,只以为是哪一宫的宫人。
但他一瞅见孙财那沉甸甸颠簸着的肚腹就无由地想笑,再忆起公主那句“痴肥的大彘”就更想笑得前仰后合,偏偏他此刻又绝不能随性而为寻无人处笑个够。他死死咬着下唇,心底极度佩服公主形容得恰如其分。
忍笑忍得他头昏脑胀,但潜意识里他仍是急于道出承兰的请愿以掩盖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孙公公,昨日九公主向万岁爷提出要大办七公主的生辰宴,万岁爷闻之欣然应允了。九公主素来得万岁爷隆宠,我想着九公主提议的事儿咱们可得替她办得妥妥当当。”他终于能借机勾起嘴角了,但毕竟不敢笑得太过轻狂,所以只得将目光从孙财的肚腹处移开,炯炯地注视他的面孔以转移注意力。
进忠与那头肥彘相对而坐并不使嬿婉意外,她时不时便会向他瞥一眼。他正襟危坐的姿仪颇有显允君子之态,令她睹之心绪微漾。
谁料他忽然语气温和地出此言,她错愕地一颤,连五姐与她说话都不闻不觉。她犹以为他是客套而恭维的,迫不及待地侧首望去求证。
他当真是一笑坐生春,眼波横流而神色热切地盯着孙财。
“咱家明白,”孙财咧嘴笑着吸鼻水,向进忠略一昂首低声调侃:“九公主出水芙蓉似的娇俏婀娜,让人见一眼想两日,替她办事是人之常情。”
就算只面对孙财的肥脸也异常地难忍,尤其是那朝天的彘鼻一皱,可算是点了进忠的笑穴了。他无端地联想到年幼所见富户家杀年猪时那猪仰鼻哀嚎的场面,公主那句戏言又在耳中回荡不休。他浑身颤栗,竭尽所能地去回忆任何一桩伤心事以求自己尽快遏制住失态的癫容。
满面通红,可想而知在孙财看来他就是默认了眼馋承兰的美貌。孙财本就嘴巴不牢靠,一时间忘了还有众太监及两位公主在外头,吭哧一笑,调弄他的声儿也略大了些:“进忠公公啊,咱们是太监,别想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了,真要是想得抓心挠肝,还不如去花楼里撒几个银子过一过手瘾…”说到后半截,孙财思量起来场合不对了,声音瞬时低如蚊蚋。
伤心事一时没能想起来,就已瞅见了凑近他的孙财那外翻的翘嘴唇子正不断开合,越发恰似一头饿得嚼粮发了狠的大肥彘。他甚至听不清孙财说了什么,只一味地拼命憋笑。晕头转向间他甚至在心里笑骂公主怎会提得出如此既无厘头得几近匪夷所思、又毫不夸大其辞的形容,他今日若真正笑得伏案不起以至惹毛孙财的话可算是被她坑害了个正着。
“真看中九公主了?”孙财见他仍是红着脸不语,不禁咋舌,又极小声地问道。
嬿婉再细致地屏息窃听也不能完全明了他们二人说了哪些浑话,但结合进忠之前所言,再观孙财的神态,她还是估摸出了话题与九姐有些关联。
尽管上回已基本断定了他对于九姐没有投以别样的青眼,但他此番确实是在请孙财达成九姐的心愿。她怔怔地盯向他,他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修长的指节握着杯盏,稍一仰首,酌言酢之。
她突然又替冁然而笑的进忠委屈到了无可复加的程度,分明对诸位公主绝无不敬之处,硬要挑刺顶多也只是语气故作得有些谄媚,无论如何也不该被九姐如此侮辱。
他放下杯盏,欲言又止地望着孙财,这一切仍是尽收于她的眼底。他两颊的绯红并未完全褪去,她心恍神乱间骤然想错了,开始思虑他是否对九姐这样的女子有些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