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望春烟(1/2)
柳如烟发誓,阮恬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蠢的女人。
明明师承杏林圣手孤折老人,医术精湛,下山后随便在京城开家医馆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这傻姑娘因为一时心软,竟跑来青楼楚馆替卖唱卖笑的姑娘们看病,白白坏了名声。
更无语的是像这样蠢的人世界上居然有两个!
彼时展越还不是骠骑大将军,只是个刚混出些名头的校尉,不过楼里恭恭敬敬叫他展校尉的人很少,大家私底下一般都管他叫二傻子。
二傻子平时训练结束一有空就会跑来楚馆给阮恬送这送那的嘘寒问暖,有时是糕点,有时是精巧雅致的首饰,有时是漂亮名贵的布料。
其出手之阔绰,让众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把全部俸禄都拿来献殷勤讨好这位阮医女了。
不管怎么说,这种被人全心全意捧在心上的重视感还是挺让人羡慕的,特别是在青楼楚馆这等污浊混乱之地,更显真情珍贵。
不过这与柳如烟也没什么关系。
噢,倒是也有一些关系。
比如二傻子送来的那些礼物里多余出来的部分阮恬便会慷慨的分给楼里的其他姑娘们。
说是分,但僧多粥少,什么都得靠抢。
柳如烟生性虚荣要强,又争又抢,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爬得更高看得更远,把看不起她的人通通踩在脚底,这种占小便宜的事她自然不会放过。
可她徒有美貌,又以死相逼只唱曲儿不接客,本来就不被楼里其他姑娘待见。
于这种事上,更是经常抢不过楼里那些当红姑娘们身边身强力壮的粗使丫鬟,往往不顾颜面的强行挤进去也只能白挨一顿打,蹭一身伤。
即便如此,偶尔幸运的抢到半块糕点时,柳如烟依旧高兴得笑个不停。
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她耀武扬威的当着旁人的面将那已经挤成泥状的糕点扔进嘴里,拍拍手上的渣屑,冷哼一声潇洒离去。
她心里其实清楚大家只拿她当跳梁小丑看待,但,她依旧不在乎。
柳如烟坚信抢不抢的过是一回事,有没有去抢又是另一回事,她从来不因自身的弱小而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往上爬、可以得到好处的机会。
因为她时刻恐惧于那会不会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从出生起,她就不是一个好命的人。
而后某一天,二傻子又送来了好几只漂亮簪子,阮恬不喜这些身外之物,便全让了出来。
柳如烟照例去抢,这次却连簪子的影子都没摸到一下,反倒是被人恶意的扯坏了发髻,用指甲划伤了脸颊,还被人踩着撕破了新做的衣裙。
看着其他姑娘欢欢喜喜的炫耀战利品,柳如烟扯了一下生疼的嘴角,冷笑着离开。
那天她孤零零蹲在江边哭得很惨,眼泪落在脸颊未处理的伤口上,针扎般的疼,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干脆跳下去一了百了好了。
直到有人在她旁边蹲下。
她抬头,正是那个经常来散财的二傻子。
他相貌偏刚毅,其实并不是柳如烟喜欢的那种文弱贵公子,可这么魁梧高大一个人,此刻却蜷缩着身子蹲在她旁边,瞧着颇为委屈。
他的眼睛亮得像是撒进去的一把碎星,望向她时没有轻蔑,没有嘲讽,更没有鄙夷嫌弃。
干净得让她有些恍惚。
“你在哭什么?”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问她为什么在哭。
柳如烟愣了愣,垂眸望向江面,抬指将被人扯乱的发缕勾至耳后。
虽然理由让她有些难为情,但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丢脸,更何况是对着个陌生人。
听完她的话,二傻子拍了拍脑门。
“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就单独给你带一支,你不要跟她们去抢了。”
柳如烟又愣住。
这次她连哭都忘了,哑然,疑惑的抬头望着他,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
她自诩精明市侩,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狼狈可笑的同人争抢了十几年,结果突然有个人跑来跟她说,你不用跟别人去抢,我会专门给你带只属于你的那份。
当然,她还没有恋爱脑到就此坠入爱河。
毕竟她心底很清楚,这个二傻子喜欢的是阮恬。
阮恬啊…
那个傻姑娘干净得像是一团云,身上总是散发着好闻的药草气息,善良得像是下凡普渡众生的女菩萨,不染一尘,对谁都温声细语。
而自己,只是被碾进泥里的一段红绫。
即便如此,许是那天黄昏的夕阳太缱绻,霞光太晃眼,柳如烟还是一边委屈的嚎啕大哭着一边莫名其妙同这个压根不熟的二傻子说了好多从来没有跟旁人说过的事。
例如赌博的爹,风尘的妈,逆天的家,被卖的她……
“我七岁的时候,跟街坊邻居的其他小孩一起玩过家家,那时候我特别喜欢住在巷口的一个大哥哥,使了好多手段才抢到扮演他娘子的机会,可是他想都没想的就拒绝了,你猜为什么?”
说到这些琐事时,她胡乱擦干眼泪,笑得很开心。
弯起的眉眼与上扬的红唇有时会扯动脸上被指甲划出的伤痕,鲜活明艳,却让人看着心底说不上来的酸涩难受——至少展越觉得很难受。
她的语速很快,像是想把每一件藏在心底的事都说出来。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愿意这样陪她说过话。
于是展越把声音放得更轻。
“为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因为老娘长得太好看了,他说我只适合给人当小妾,当不了大房哈哈哈!!”
红裙的姑娘仍开心的笑着,漂亮的细长桃花眼倒映着江面落日粼粼霞光,似浮光跃金。
她很有自信。
因为以往她每次把这段往事说出来给旁人听时大家总是笑得前仰后合,为了得到大家的认可,她从不吝啬于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供人取笑。
可这次,蹲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没能笑出来。
他低垂着眉眼,望向她的眼神更加温柔,更加小心翼翼,其中掺杂了一些让她感到慌乱无措的东西,就好像他在拿她当什么易碎的瓷器。
但,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可以任人摔打的顽石,是路边不值钱的砖块,是鞋底谁都能踩一踩的泥。
被这样凝望着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因为从来没有过,从来都没有。
柳如烟嘴角笑意逐渐凝滞,最后沉默的低头望向河面,不再说话。
许久,她偷偷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你走吧。”
“那你答应我,不要跳河。”
原来他是因为担心她寻短见才凑过来的。
“有病吧你,谁会因为这种事跳河啊!”
被戳穿幼稚的念头,柳如烟心虚的瞪他,又没好气的捶了他一下,没想到就是这么轻轻一推,竟把毫无防备的展越直接推进了江里。
扑通一声巨响。
看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柳如烟一下慌了神,大惊失色的站起身来挥手大声呼救,可任凭她如何尖声叫喊,也不曾有人停住脚步。
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楚馆歌女扯上关系。
咬咬牙,她索性跟着跳了下去。
凭着拙劣的水性,她摸索了半天总算是在水里摸到了个人,抱着对方的腰浮出水面一看,却不是展越,而是一个锦衣玉带的俊美陌生男子。
柳如烟懵了,这他吗谁啊?
也就是她怔神这会儿功夫,岸上紧接着又有一道白影也跟着跳了下来。
阮恬?
柳如烟果断将手里抱着的男子往阮恬的方向一推,头也不回的继续去找生死未卜的二傻子。
然而她游到体力耗尽也没找到他,差点把自己淹死,若不是早就游上岸的二傻子又折返回来救下她,她估计自己真得去阎王殿报到了。
夕阳灿烂得像是燃烧到极致的一场山火,将天边染成耀眼的枫红,两个人湿漉漉的躺在江岸草坪上,对视一眼,莫名其妙的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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